杜甫五排《遣闷奉呈严公二十韵》读记
杜甫五排《遣闷奉呈严公二十韵》读记
（小河西）
此诗作于广德二年（764）秋，时杜甫在严武幕任节度参谋。
遣闷奉呈严公二十韵（杜甫）
白水鱼竿客，清秋鹤发翁。胡为来幕下？只合在舟中。
黄卷真如律，青袍也自公。老妻忧坐痹，幼女问头风。
平地专欹倒，分曹失异同。礼甘衰力就，义忝上官通。
鹤发翁：白发老者。《竹杖赋》（北周-庾信）：“予老矣，鹤发鸡皮，蓬头历齿。”《代悲白头翁》（唐-刘希夷）：“宛转娥眉能几时，须臾鹤发乱如丝。”
黄卷：记录官吏功过的文书。《唐六典-御史台》卷13：“台中有黄卷，不纠举所职则罚之。”《唐会要》卷62御史台杂录：“（天宝）四载十一月十六日勅，御史宜依旧制，黄卷书阙失，每岁委知杂御史长官比类能否，送中书门下，改转日褒贬。”
如律：依法从事。《宋史-曹玮传》：“羌自相犯，从其俗；犯边民者，论如律。”
青袍：学子之服；贱者之服；低级官吏之服。《留别郑三韦九兼洛下诸公》（唐-高适）：“此时亦得辞渔樵，青袍裹身荷圣朝。”《泪》（唐-李商隐）：“朝来灞水桥边问，未抵青袍送玉珂。”
自公：尽心奉公。《羔羊》（诗经）：“退食自公，委蛇委蛇。”毛传：“公，公门也。”马瑞辰通释：“勤于治事，不遑家食，则有公膳可食。《诗》言退食自公，正著其尽心奉公。”《汉书-朱邑》：“大司农邑廉洁守节，退食自公。”
坐痹：（zuò-bì）：下肢麻痹症。头风：慢性阵发性头痛。《送灵师》（唐-韩愈）：“维舟事干谒，披读头风痊。”
专：很。《后汉书-朱穆传》：“其父常以为专愚，几不知马之几足。”
分曹：分队；分批；分科。《后汉书-百官志二》：“成帝初置尚书四人，分为四曹。”《山南西道新修驿路记》（唐-刘禹锡）：“两将受命，分曹星驰。”
【大意】清秋时节清江上，白发苍苍一钓翁。为啥要来幕府任职？只适合漂泊江湖舟中。幕府规矩同朝廷黄卷一样如律，青袍之士也尽心奉公。老妻忧心俺下肢麻痹，小女关心俺阵发性头疼。平地走路都歪歪倒倒，没弄懂各部门职责异同。于礼甘心献出微薄之力，于义有愧上官之通融。
畴昔论诗早，光辉仗钺雄。宽容存性拙，剪拂念途穷。
露裛思藤架，烟霏想桂丛。信然龟触网，直作鸟窥笼。
畴昔：从前。《赠从弟南平太守之遥》（李白）：“一朝谢病游江海，畴昔相知几人在？”
仗钺：手持黄钺；指统帅军队。《三国志-孙坚传》：“古之名将，仗钺临众。”《北征》（杜甫）：“桓桓陈将军，杖钺奋忠烈。”
剪拂：修整擦拭。喻推崇，赞誉。《广绝交论》（刘孝标）：“顾盼增其倍价，剪拂使其长鸣。”《画马篇》（唐-高适）：“荷君剪拂与君用，一日千里如旋风。”
裛：浥。《饮酒》（东晋-陶潜）：“秋菊有佳色，裛露掇其英。”
烟霏：云烟弥漫；烟雾云团。《镇远署》(唐-徐九皋)：“烟霏开远戍，林薄带长川。”《山石》（唐-韩愈）：“天明独去无道路，出入高下穷烟霏。”
桂丛：指隐居之地。《招隐士》（汉-淮南小山）：“桂树丛生兮山之幽，偃蹇连蜷兮枝相缭。”《忆旧游》（唐-李白）：“我向淮南攀桂枝，君留洛北愁梦思。”
龟触网：《史记-龟策列传》卷128：“宋元王二年，江使神龟使于河，至于泉阳，渔者豫且举网得而囚之。置之笼中。夜半，龟来见梦于宋元王曰：'我为江使于河，而幕网当吾路。泉阳豫且得我，我不能去。身在患中，莫可告语。王有德义，故来告诉。’”
鸟窥笼：《鹖冠子-世兵》：“一目之罗，不可以得雀；笼中之鸟，空窥不出。”《秋兴赋》（晋-潘岳）：“池鱼笼鸟，有江湖山薮之思。”《东都遇春》（唐-韩愈）：“譬如笼中鸟，仰给活性命。”
【大意】从前很早一起论诗，后来您杖钺光辉健雄。您对俺的笨拙心存宽容，您考虑俺途穷予以推崇。被露水沾湿想回藤架之下，见烟雾弥漫想隐居桂丛。确实像一个触网之龟，直说吧就像笼鸟想出笼。
西岭纡村北，南江绕舍东。竹皮寒旧翠，椒实雨新红。
浪簸船应坼，杯干瓮即空。藩篱生野径，斤斧任樵童。
束缚酬知己，蹉跎效小忠。周防期稍稍，太简遂匆匆。
晓入朱扉启，昏归画角终。不成寻别业，未敢息微躬。
南江：《元和郡县志》卷31成都县：“大江，一名汶江，一名流江，经县南七里，蜀守李冰穿二江成都中，皆可行舟，溉田万里。”
椒实：椒的子实。《椒聊》（诗经）：“椒聊之实，蕃衍盈升。”《三塔秋日》（明-杨慎）：“始见椒花绿，又惊椒实红。”
簸（bǒ）：摇动。《柳毅传》（唐-李朝威）：“宫殿摆簸。”
斤斧：斧头。《管子-乘马》：“其木可以为棺，可以为车，斤斧得入焉。”《古意》（唐-王绩）：“何时畏斤斧，几度经霜雪。”
束缚：缠绕捆绑；喻拘束或限制。《吕氏春秋-论人》：“意气宣通，无所束缚。”
小忠：小忠心。《汉书-京房传》：“房可谓小忠，未可谓大忠也。”
周防：谨密防患。《春秋左传传序》（晋-杜预）：“圣人包周身之防。”《上西川武元衡相公谢抚问启》（唐-柳宗元）：“某愚陋狂简，不知周防，失于夷途，陷在大罪。”
太简：《论语-雍也》：“仲弓问子桑伯子，子曰：'可也，简。’仲弓曰：'居敬而行简，以临其民，不亦可乎？居简而行简，无乃太简乎？’子曰：'雍之言然。’”
朱扉：红漆门。《日出东南隅行》（陈-徐伯阳）：“朱城璧日启朱扉，青楼含照本晖晖。”
画角：管乐器。古时军中多用以警昏晓，振士气，肃军容。《折杨柳》（梁-萧纲）：“城高短箫发，林空画角悲。”
别业：指草堂。《淇上别业》（唐-高适）：“依依西山下，别业桑林边。”
微躬：卑贱的身子（谦词）。（同上篇“薄躬”。）《郊居赋》（梁-沈约）：“绵四代于兹日，盈百祀于微躬。”《泛溪》（唐-许浑）：“才应毕婚嫁，还此息微躬。”
【大意】西岭绵延至村北，南江绕过草堂之东。天寒了原来的竹皮仍然青翠，雨过了椒实刚刚变红。江浪翻腾船似要裂断，酒喝完了酒瓮要变空。藩篱破了已经踩出野径，在园中随意砍伐有樵童。束缚自己是为报答知己，蹉跎岁月以尽小小之忠。期望的提防也稍微有些，但行为过分简约，总是来去匆匆。早上走进幕府开始，晚上听到画角得终。根本回不了草堂，期敢稍息微躬？
乌鹊愁银汉，驽骀怕锦幪。会希全物色，时放倚梧桐。
驽骀：劣马；喻低劣的才能。《九辩-七谏》（宋玉）：“却骐骥而不乘兮，策驽骀以取路。”《瘦马行》（唐-李端）：“终身枥上食君草，遂与驽骀一时老。”
锦幪（méng）：覆于马背的锦巾；借指良马。《说文》：“幪，盖衣也。”《紫骝马》（陈-徐陵）：“玉镫绣缠鬃，金鞍锦覆幪。”
物色：指形貌；指物性。（此指自己的本性。）《后汉书-严光传》：“乃令以物色访之。”李贤注：“以其形貌求之。”《与韩愈李翱张籍话别》（唐-孟郊）：“物色岂知异，人心故将违。”
倚梧桐：《庄子-德充符》卷2：“倚树而吟，据槁梧而瞑（眠）。”唐成玄英疏：“行则倚树而吟咏，坐则隐几而谈说，是以形劳心倦，疲怠而瞑者也。”
【大意】像乌鹊，面对银河发愁。像驽马，惧怕万里飞腾。希望能保全自己本性，时不时放俺去“倚树而吟，据槁梧而瞑。”
【诗意串述】这首排律共20联，分四层。首层2联。总写遣闷之由。本来应在江湖垂钓的白发翁，却来幕府任职。接着8联为第二层。写不适合任职幕府理由：身体有病。幕府制度很严，所有人都要兢业“自公”。而俺有时下肢麻痹，有时间歇头疼。平地就歪歪倒倒，甚至不明白各科职责异同。于礼当然应尽微薄之力，于义真的有愧上司通融。你我相识论诗很早，你后来杖钺很是威风。你对我的笨拙心存宽容，你因我途穷才“剪拂”推崇。而俺被露水沾湿思藤架，见烟雾迷茫想“桂丛”。像一只触网乌龟，又像鸟儿想出笼。（因有病不胜任工作。俺来任职是你推荐。俺未能尽职是你宽容。）“西岭”以下8联为第三层。写回草堂理由。远看有山有水，近看竹翠椒红。（草堂美。）船旧快要“坼”，酒干没得喝。藩篱已破，樵童乱砍。（草堂事很多。）而俺为“酬知己”“效小忠”束缚在幕府，提防之心虽也稍有，但俺行为简约常来去匆匆。俺早出晚归起早贪黑。没精力操心草堂甚至不能“息微躬”。（上班太忙。顾不得草堂也顾不得休息。）末2联总结。总之俺像乌鹊，不能搭桥银汉。（不能兼顾工作和草堂）。俺像驽骀，披不得“锦幪”。（在幕府俺也非良马。）务必希望能保全俺的“物色”（本色），时不时放俺去“倚梧桐”。杜甫这首诗并非一定要辞职。而是希望能“全物色”能“倚梧桐”。杜甫之所以提这要求，或是年龄大了，身体有病，上班又远，考勤又严，不胜辛苦。据杜甫七律《宿府》，或不久严武在幕府给杜甫分了个宿舍。杜甫不再“晓入朱扉启，昏归画角终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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